小城疫事
林子安
转眼来贵湖九年了。那年夏天我儿子和儿媳妇一起到贵湖总医院工作
，为了帮助他们照顾三岁的女儿和才几个月大的儿子，我和我妻子离开了学
习和工作二十多年的安大略省伦敦，搬到贵湖。不久后我妈妈也从伦敦公寓
搬到贵湖小城来。我姐姐一家仍然住在伦敦。父母亲是儿子儿媳妇工作，生
活的可靠助手， 过了几年我们又有了小孙子。2017年我退休了，我和妻子
退休生活舒适快乐：琴棋书画 ，散步游泳。2020年春天突如奇来的新冠肺
炎疫情撕毁了小城的安逸生活。
贵湖公立游泳池，和常青俱乐部同一天关闭，天天陪伴我的游泳，台
球一夜之间远离我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上网翻查医学专家对疫情的评论和预
测，对比各国新冠肺炎的统计数字，美国一直领先，印度稳居第二。我一会
儿查表格，一会儿看图解。有时阅每日数据， 有时读一周累计。每天早上
十一点半左右，“加国无忧”网站（51.ca）公布当天安省的新冠确诊人数
，我必守着电脑，希望能看到疫情的拐点。可惜这个“加国无忧”里的忧愁
比比皆是！我俩尽量避免上超市，从“土豆”,“番茄”等处网购，享受送
货上门服务。偶尔也会全副武装冒险去Costco，买些大包装的食品。那里开
门的第一小时让长者优先购物，空气新鲜，环境干净，货品齐全。真是疫情
无情人有情！
我妈妈九十多岁了，独自住在老人公寓楼里，身体健康每况愈下，自
理能力越来越差。我们十几年前就帮妈妈申请了进政府办的老人院（Long
Term Care)，但一直渺无音信。疫情爆发后，我们更经常去探望妈妈，送去
关爱，增强老人家战胜病毒的信心。公寓为了保护楼里的老人们健康安全，
防止来访者把病毒带进来，几乎谢绝了来访人员。
“干啥来的？” 大厅新来了一个门岗，戴口罩和面罩，用英语喊话。粗
壮的脖子努力往后伸，试图超过保持两米距离的要求。
“给我妈送饭菜！” 我提高了嗓子，生怕他听不见。
“你妈妈不会做饭吗？”
“她会， 但经常忘了关火炉，烧焦食物，引起公寓火灾警报……”
2
“我们有新规定，要禁止一切不必要的来访。今天最后一次放你进来！”
送饭不能通过大厅，怎么办？天无绝人之路！我灵机一动：从公寓大
花园到妈妈单元的后门，不就畅通无阻吗？人算不如天算！当初，公寓大楼
马上可以租到的单元只有这一个，在一楼地面上。我们那时还不想要，担心
地面房潮湿，对老人家身体不好。这回老天爷开恩了，为地面层单元开辟了
直通快道，我们随时可以给妈妈送热饭热菜。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冬天来了，一场大雪覆盖了公寓花园，看不清花园的小径。雪大约有
二十多公分深，我一脚高一脚低，两手各提着一个袋子，里头是几个盛着热
气腾腾饭菜的盒子，跌跌撞撞地往妈妈的单元方向走去。积雪涌进了我雪靴
，很快变成一滩冰水，寒从脚起，冻得我耸肩缩背。我这下子明白了，花园
入口处为什么有个大告示，“冬季花园不维护， 使用者后果自负！” 看见妈妈
在大玻璃门内等着我的笑脸，我忘记了靴里的冰水，一步一个雪坑地闯了过
去……
今年三月七日中午, 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我从摄像头看不见妈妈
…..” 住在伦敦的姐姐焦急地对我说。 我们大家庭成员在各地都随时可以从
手机上观察到妈妈的起居和安危情况。我顾不上吃午饭，火速赶到妈妈的公
寓。原来妈妈在房间门后摔倒了，爬不起来， 打不了电话。门后正是摄像头
的死角！我急忙打了911，电话那头一听是摔伤，不是新冠患者，如释重负
。五分钟后救护车就到了，三、四个救护人员勇敢扑上前，没有距离约束。
救护人员要我也上救护车, 让我在车上回答护士的问话。
我陪妈妈在急诊室等了几个小时，守着妈妈不敢去买点吃的。采血样
，照X光，穿CT机，等各项检查结果……好消息来了，没有骨折。坏消息是
脑腔里有块淤血，需要住院观测。这时天也黑了。我和妈妈一天都还没吃饭
。焦虑和疲乏使人忘了饥饿。
“我们在等什么？”我忍不住问了旁边一位高个子的女护士。
“等住院部的答复，” 她小声地回答。急诊室医护人员每天要回答多少
遍这样的问题。 几个小时前她问过我，是不是认识医院林达人医生。她很好
奇，把同姓的中国人联系起来了。虽然我告诉她了，但我知道候诊的速度并
不会因为有这层关系而加快，一切按部就班。况且医院员工的家属更要理解
医院的规章制度，更要支持医护人员的工作。
晚上七点半左右，住院部四楼终于同意接收我妈妈入院治疗。四楼值
班护士一听说我妈妈一天没吃饭，马上给妈妈带来一份晚饭，还加热了。护
3
士明确告诉我，我可以放心回家了。我打电话给我妻子要她来接我，我就利
用这等车的二十分钟时间在急诊室门口的快歺店Tim Hortons 摘下口罩，匆
匆吃了个汉堡。疫情这两年，我第一次在街上吃饭，没有洗手，更没有用盐
水漱喉咙，冲鼻子。饥不择食，垃圾食品味道真好！
第二天一大早，住院部大门口排着探亲的长龙：换医院口罩，查疫苗
证件， 测来者体温，审探访原因。
“看谁？非看不可吗？”一个口罩下冒出黑胡子的医护人员问话了。
“看我妈妈。她昨晚刚住院，我担心她的英语无法和医生沟通。”
“今天让你进去。明天不要再来！我在你妈妈的名字上写清楚了！”他既
有爱心，又很严厉。
这一天我在医院陪妈妈时，医生说这次妈妈摔倒的后遗症很严重，老
人家再也不能独自生活了。根据医生的建议，我们积极联系老人院，妈妈的
下一个去处。我戴着口罩断断续续给各家老人院打了几个小时电话，中间曾
经摘下口罩，喝口水，塞个点心。疫情下的老人院运作艰难，没有空床位!
多么希望我的要求能够感动电话那头的人。但是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是冒着被
新冠病毒感染的危险， 戴着口罩，站在医院的电梯口，厕所边给他们打电话
？妈妈病房还有另一位病人，我不能影响她们休息。
第三天早上，医院探亲的长龙比前一天短一点。那位黑胡子的医护人
员不在， 我顺利过关了。这一天我很累，头痛，喉咙疼，在医院陪妈妈的时
间较短， 就想回家睡个午觉。“我得了新冠肺炎吗？” 开车时，这幽灵不散。
我妻子不在家，我找到了快速测试盒，迅速往地下室撤 — 如果我患新冠肺
炎，隔离刻不容缓！
测试显示屏上出现两道恶狠狠的红杠，我中了新冠！我给我妻子发了
短信，“我得了新冠肺炎，在地下室隔离。回家后不要下来！” 九年前我们请
师傅装修地下室时，婉言谢绝了师傅的好意，因为不准备出租就不建厨房。
地下室没有出租，立马成了我的隔离室。有卧房，浴室，冰箱，透过玻璃门
窗的阳光，还有可以直接走出去的后院。有些新冠病人家里没有这样的隔离
条件，防疫更加困难！我开始咳嗽，努力用各种办法来分散注意力：喝水，
读书，看电视，打桥牌，含止咳糖，到后院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我和我妻子两人之间的联系，不仅有手机，还有摇铃。妻子准备好三
餐，用饭盘端到楼梯口，摇铃告示。我用手机随时列出我需要的东西，妻子
备货无误, 还添加了我忘了的水果和体温计！地下室有个微波炉，解决了我
4
大量饮开水的问题。饭后我在浴室洗碗，凉干，等厨房的碗盘用光时，再搬
上去用洗碗机单独洗一桶。
第四天早上，儿子打来电话说，医院住院部四楼爆发新冠疫情，没染
上新冠的病人全部提前出院，一个不留。真是祸不单行！妈妈出院后能到哪
里去？回现在的公寓？老人家已经不能独自生活了，一时半会哪里去找一位
住家保姆？到我家？家里已有我这个新冠病人，妈妈不能从一个疫情区搬到
另一个！我儿子儿媳妇全职工作，还带着三个孩子，现在没有我俩的帮助更
是忙得团团转！妈妈入住老人院现在也还没下落！这时，住在伦敦的姐姐，
她女儿和女婿当机立断：当天来贵湖医院接妈妈去伦敦，住他们家！妈妈真
有福气！当年含辛茹苦地一手抚养我们这两个孩子长大成人，现在女儿要接
自己九十六岁的母亲住进女婿家。姐姐不愧是省重点中学的领导，学生一个
比一个有出息， 自已的孩子能这么孝敬长辈。
看来妈妈脑腔里那块淤血是不断地在消退，经得起长途奔波和不断辗
转。外甥女家的主层楼有一卧房和卫生间，很适合妈妈起居和养病。退休多
年的姐姐放弃了自己每天锻炼身体的计划，全力以赴承担了医院医护人员的
全部工作：做病号饭，送饭喂药，清洁洗澡，陪练走路。小曾孙放学回来，
也能陪陪曾祖母讲讲话，看看电视，让外婆做饭，真懂事!
儿子又来电话了，询问我的体温和病情。我明白，没有发高烧，呼吸
不困难，不必去看家庭医生。是呀，新冠病人应该坚守隔离室。我们出去看
病也会扩散病毒，除非是万不得已！我妻子这些日子也没去帮助接送孙子们
上学，生怕无意中传播病毒。儿子家邻居有个同校高年级学生，她有保姆证
（Baby Sitter Certificate），临时帮了忙，那原属于爷爷奶奶接送孙孩的“特
权“说没就没了。
两年来，学校教学一会儿网上，一会儿线下。防疫措施时紧时松。有
时候不允许不同住一房子的人互访：也就是说，爷爷奶奶不能去接送孙子上
学。这防疫规定刚开始那几天， 四岁的小孙子不愿意跟当保姆的大孩子走，
又哭又闹。而刚刚拿到保姆证的大孩子也束手无策！我们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观测，主要是担心孩子们忘了锁门，却不能违反规定，过去哄哄小孙子，我
们心疼极了！
星期四是收垃圾日，我妻子写短信告诉我，她已把垃圾桶推到路边，
我马上想起隔壁玛丽经常帮我们拉回空垃圾桶一事。我就立即写短信如实告
诉她，我患新冠肺炎了，要她提高警惕，注意防范，千万不要象平时一样帮
我们把空垃圾桶拉回来，也不要帮我们把每周的广告袋从路边捡起来送到我
家大门口。玛丽非常感激我们的友好和坦诚，祝我早日康复。我们也祝愿她
家男女老少健康平安！
5
我的咳嗽加剧，还有痰。已服了一周多的连花清瘟胶囊和泰诺。我要
继续服药，期待着病情的拐点。我仍然主持贵湖亨特桥牌俱乐部（Guelph
Hunt Bridge Club）的网上赛事。咳嗽激烈时，我停下手中的电脑键盘，同
桌的牌友以为我正在深思熟虑， 翘首等待我的下一招。我们桥牌俱乐部是个
百年老店，常年租用教堂活动，因疫情已关闭了两年。我负责的八人赛是俱
乐部组织的唯一赛事活动， 大家很珍惜这种疫情下少有的桥牌娱乐。如果我
请假，俱乐部一时没有人能胜任这网上操作，势必造成小范围人心恐慌，担
扰是不是新一波疫情又来了？
第三周，我的低温终于退了，咳嗽也少了，但测试结果还是阳性。我
妻子要我写短信问问儿子，但我没有为此事给儿子添麻烦，他和他妻子工作
已经够忙了。我想，患病轻重不同，体质有強有弱，转阴时间应该也是因人
而异，说不定自己过一两天就没事了。春天蔬菜育种的时令到了，我把注意
力转到了网购菜籽，扩大园地，搭建瓜棚等事情上。连续忙了几天，都忘了
测试这件事。激动的时刻到了，我瞪着测试显示屏看了好久，它却无动于衷
，但这不正是我要的吗？没有两道红杠！“我转阴了！” 我在地下室高呼，大
有“重见光明”之感！全然忘了写个“短信群发”，让亲友们放心！
为了防止余毒扩散， 我自己给自己加码：多七天隔离室观察，要连续
两次阴性。我正好可以继续近距离地培育我的菜苗。几周来这些天天向上的
小苗陪伴着我渡过了漫长的隔离时间。它们只需要水分，阳光，却不怕病毒
，还常给我惊喜！当然我妻子是我隔离生活的精神支柱和物质依靠。四周来
，一日三餐，四，五筐衣服搬上洗，搬下换，六，七箱手洗过的碗盘抬上再
用洗碗机单独洗，消毒， 无数次嘘寒问暖的短信……我第二次测试还是阴性
。与此同时我儿媳妇也给她婆婆做个快速测试，是阴性！几周来虽然我妻子
和病毒近在咫尺，却出淤泥而不染。邻居玛丽一家人也安然无恙。玛丽和左
邻右舍后来都分享了我家后院收获的蔬菜瓜豆。
“您五月份的生日快到了……” 贵湖华协副会长殷敏女士（Molly) 代表
协会写微信庆贺我的生日，协会还为长者准备了生日礼物呢！后来我跟多伦
多、温哥华的华人朋友们说起贵湖华人协会在疫情里开展敬老爱心活动时，
大家都夸奖贵湖华人协会办得好！我还向外地的华人社团和同乡会介绍了我
们协会积极发动广大华人向贵湖总医院慷慨捐款的动人盛况。我们以实际行
动支持了当地医院防疫抗疫的工作！贵湖华人协会的几千元的捐款凝聚着我
们华人热爱新家园的激情，也是我们华人融入加拿大主流社会的精彩一幕！
疫情里华协还在网上举办了合唱，艺术，瑜伽，桥牌等各种各样的文
体活动，在疫情中充实大家的精神生活。疫情这两年，贵湖华人桥牌协会在
董明先生，唱一丹先生等带领下，坚持每周举办网上赛事。牌友们在两个小
6
时的八人赛中奋战如火如荼，全然忘了疫情那事！我妻子喜欢画画，但还没
来得及到实体店选购画具。华协理事，艺术班班长洪思静女士（Kelly) 亲自
送来了画画需用的颜料。协会出钱、义工出力、一幅雪中送炭，温暖人心的
动人景象！
联邦政府老年人部部长Deb Shultz 阁下和本市国会议员Lloyd
Longfield 先生在疫情中不忘广泛征求各少数民族群体对政府老年人工作的意
见，特别是了解疫情里长者们的迫切要求和期待。去年受贵湖华人协会，和
原会长陆晓霞女士（Lucy ) 的信任和委托，协会长者代表冯淑娟女士和我两
次参加了视频会议，联邦部长和国会议员认真倾听了各族群代表的发言。可
惜几个月后联邦老年人部部长易人。
今年八月三十一月，安大略省政府放松了对新冠检测阳性病人隔离时
间的要求。同时，安大略省教育厅宣布新学年没有强制性戴口罩规定。人类
战胜新冠病毒的日子不远了。我和我妻子先后打了五次新冠疫苗针，我们在
疫情泛滥两年多后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大孙子也考进小城尖子学校，和
他姐姐同校，两人一起乘校车往返。大孙女还考到了保姆证，可以帮大人带
两个弟弟。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小孙子努力向姐姐哥哥学习，得到了学校
“好学生”的嘉奖，可喜可贺。
金秋十月，贵湖华人协会理事会顺利换届了。在过去抗疫的三年里，
华协在陆晓霞女士带领下为华人做出巨大贡献，开展各种各样俱乐部活动，
提高了华人的社会地位。新会长刘晓燕女士（Sharon）全力以赴、继往开来
，还创办了聊天棋牌室，文学社和青少年俱乐部。棋牌室提供了老年人交友
娱乐，玩牌下棋，聊解乡愁的好去处。文学社是文学交流平台，推荐和分享
各类文学，影视，书画，音乐作品，还举办了线下主题活动，深受许多贵湖
文学爱好者的欢迎。社长是黄晓平女士（Grace）。我在伦敦中文学校当校
长时，曾经与当地华人社团探讨过创办海外文学社的想法，但因各种原因，
不了了之。现在看到Sharon 和 Grace 她俩生气勃勃，有声有色地开展文学
社活动，我衷心佩服，感谢她们为广大文学爱好者创办了这个喜闻乐见的文
学社。
突破疫情阴霾，贵湖高尔夫俱乐部，太极拳俱乐部，瑜伽，尊巴舞，
歌舞团，花草美食群，合唱团，文学社等等，先后开始了线下活动。忘不了
疫情三年里贵湖华协年年成功举办了网上春晚！我们期待着明年元月二十八
日华协疫情后首次线下春晚！贵湖春之声合唱团团长倪强先生，也是华协副
会长正招兵买马，希望有更多歌手,文艺高人携手同行!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
年功! 倪团长和他的团队辛苦了! 贵湖父老乡亲的精神生活有你们而更精彩
！
7
疫情中我儿子和儿媳妇在医院里坚守在治病抗疫的第一线。我儿媳妇
在医院妇科，和产房里工作出色，深受新老医生拥护，被提拔为总医院妇产
科主任，是该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妇产科主任。喜事接踵而来，我妈妈在我
姐姐家养病半年后，终于获得了伦敦一家老人院的床位！现在我妈妈在老人
院得到了专业人员的日夜看护，而我姐姐恢复了她正常的退休生活。随着各
地公立室内游泳池的重新开放，我姐姐和我一样又能够天天游泳了！
2022年11月26日
